民營醫院為何“長不大” 患者不信任政府不放心

 
　　近年來，我國民營醫院一直在掌聲和質疑、贊譽和批評中生存，至今仍未能得到社會的真正認可。
 
　　目前，無論從規模上還是服務能力上，民營醫院都無法與公立醫院抗衡。2010年，我國民營醫院數量達7068家，占醫院總數的33%。但是，民營醫院的床位數僅為37萬張，約占醫院床位總數的10%；診療人次為1.7億人次，約占醫院總診療人次的8%。
 
　　民營醫院為何“長不大”？原因是多方面的。從內因看，主要是投資者缺乏對醫療規律的認識，急于賺快錢，靠虛假廣告等手段欺騙患者。從外因看，主要是政府扶持力度不夠，民營醫院在稅收、醫保、人才、科研等方面存在諸多障礙，缺乏與公立醫院平等競爭的環境。
 
　　鼓勵和引導社會資本舉辦醫療機構，是醫改的大方向。從今日起，本報將推出連續報道，分析民營醫院“長不大”的原因，并就促進民營醫院健康發展提出建議和對策。
 
　　——編者
 
　　1 國外大多是“專家辦醫院”，而我國卻是“農民辦醫院”。凡是全世界公認治不好的病，或者大醫院不愿治的病，他們都敢治
 
　　民營醫院似乎成了“忽悠”的代名詞。一提起民營醫院，很多人自然就會想到“虛假廣告”和“過度治療”。
 
　　“治痔瘡，到東大”，這是某民營醫院的一句廣告詞。然而，這家自詡為“北京最好的肛腸醫院”，卻讓很多患者大失所望。據報道，有的醫生連褲子都不讓脫，就讓患者去做灌腸。有的患者在做手術時，才發現主刀大夫不是廣告里的“名醫”。有的患者在實施切割的那一刻，才知道所謂的“無痛”其實是“嗷嗷大叫”。還有的患者花了幾萬元，也沒治好病，錢花光了才讓走。
 
　　在哈爾濱一家不孕不育醫院，很多患者被“名醫坐診”、“美國技術”、“100天快孕”等誘人廣告所吸引。然而，他們發現：在這家醫院的檢查結果，無一例外都是“輸卵管堵塞”，幾乎是“查一個，堵一個”。有的患者花費了數萬元醫療費，不僅沒有懷孕，反而被治出了急性感染病。
 
　　廈門一家婦產醫院號稱“最好的婦產醫院”。然而，這家醫院居然把病人按照經濟條件分為好、中、差三類，對待不同病人，采取不同方法。醫生在每位患者的病歷上都標有代碼，分別表示不同的含義。如果屬于可以“開發”的，就會被過度治療。
 
　　我國民營醫院的投資者，絕大多數是福建莆田人。早在20世紀80年代，他們就游走于全國各地，到處在電線桿上貼廣告，靠治性病起家。當完成原始資本積累后，他們又成立了醫院投資公司，開辦了一大批民營醫院，主要集中在男科、婦科、不孕不育、肛腸、股骨頭壞死、腫瘤、糖尿病、整形美容等領域。
 
　　北大人民醫院著名骨科專家呂厚山指出，很多民營醫院為了賺錢，不惜使用各種手段坑蒙拐騙，沒病當有病治，小病當大病治。凡是全世界公認治不好的病，或者大醫院不愿治的病，他們都敢治。
 
　　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醫院職業化管理研究室主任周生來說，醫院是一個資本密集型、知識密集型、勞動密集型的行業，國外大多是“專家辦醫院”，而我國卻是“農民辦醫院”，這在全世界都是罕見的。這批起點低、素質低、眼光淺的投資者，給民營醫院的發展埋下了巨大隱患。
 
　　2 民營醫院患有嚴重的“廣告依賴癥”，而且大多發布的是虛假廣告。一旦停止打廣告，醫院立刻就門庭冷落
 
　　“身在大城市，面向大農村，制作大廣告”，這是很多民營醫院的生存之道。據了解，民營醫院患有嚴重的“廣告依賴癥”，而且大多發布的是虛假廣告。一般來說，民營醫院的廣告費占到業務收入的30%以上。一旦停止打廣告，醫院立刻就門庭冷落。
 
　　北京有一家民營醫院，每3年廣告就變一次臉。最早治乙肝，后來又治腫瘤，最后又治男科。10多年后，老板賺夠了錢，便關門走人。老板戲稱：“該治的病人都治完了。”
 
　　在電視廣告中，北京、上海等地的民營醫院是主力軍。上海一家民營醫院的林老板說：“這些廣告很難吸引本地患者，卻能源源不斷地吸引外地患者，因為他們相信大城市，也相信電視臺。中國人太多，總有人病急亂投醫。”
 
　　事實上，很多民營醫院老板并沒有把辦醫院當成“事業”，而是當成了“生意”。因此，他們普遍存在“賺快錢”的想法，缺乏長期經營的打算，也不在乎品牌和聲譽。多數民營醫院并不買地蓋樓，而主要是租房，撈一把就走。
 
　　“很多老板把醫院當成豬養，而沒有當成孩子養。養豬是為了殺豬吃肉，而養孩子是為了長大成才。”河南乳腺病醫院院長董守義說。他認為，政府監管不力，媒體放棄職責，是違法醫療廣告泛濫的根本原因。由于違法成本很低，民營醫院即便被罰點款，也能收回成本。因此，政府應加大對違法廣告的處罰力度，這既是對違法者的打擊，也是對合法者的保護。
 　　3 投資者急于求成，希望快點賺錢；而院長則希望遵循醫療規律，慢慢培育市場。這種觀念沖突在民營醫院非常普遍
 
　　“在很多民營醫院老板，換院長比換內衣還勤。”廣東東莞東華醫院院長李靜波說。
 
　　投資者和管理者在經營理念上的沖突，是導致院長頻頻被解雇的根本原因。上海有家民營醫院，兩年換了五任院長。因為投資者急于求成，希望快點賺錢；而院長則希望遵循醫療規律，慢慢培育市場。這種觀念沖突在民營醫院非常普遍。
 
　　北京三博腦科醫院總經理張陽認為，開醫院不同于開飯館，開飯館是做生意，開醫院則是做事業，二者有天壤之別。醫療是一個“晚熟”的行業，醫院的成長周期一般按“10年”來計算，而形成品牌則需要更長的時間。
 
　　陜西西安高新醫院董事長劉建軍認為，醫院發展的第一階段屬于高成本、低收入、高虧損階段，經營好的醫院至少需要持續3年，經營不好則需要持續8年。第二階段是成本居高、收入遞增、虧損改善的快速發展階段，醫院達到收支平衡少則5年，多則10年。第三階段才是盈利階段，醫院達到盈利需要5—10年時間。綜合醫院比專科醫院時間長，規模大的醫院比規模小的醫院時間長。
 
　　針對部分民營醫院“賺一把就跑”的心態，衛生部醫政司副司長趙明鋼指出，投資民營醫院周期長、回報慢，所以投資者要有長遠戰略規劃，要有做慈善的心態，而不能僅僅為了賺錢，否則就難以做大做強。
 
　　周生來認為，民營醫院的不規范問題，是特定成長階段的必然現象。這和鄉鎮企業發展初期出現的假冒偽劣產品現象有類似之處。因此，我們不能將民營醫院“一棍子打死”，而是要幫助民營醫院跨過這道坎。
 
　　4 只有讓一池水變清，才能挽救一群魚。如果不改變江湖騙子的形象，民營醫院就會走進死胡同
 
　　信任危機，是民營醫院的最大軟肋。長期以來，由于部分民營醫院存在虛假宣傳和欺詐行為，導致了整個行業的危機，至今無法走出陰影。
 
　　患者不信任、行業不認可、政府不放心，這是民營醫院的整體現狀。江西中寰醫院行政總監黃友忠講了一個故事：一位鄰居感冒發燒，想去一家著名大型公立醫院看病。但那家醫院在市中心，不僅距離較遠，而且掛號也很麻煩。于是，他建議到家門口的中寰醫院。誰知，那位鄰居說：“聽說那是家民營醫院，會挨宰的。都說公立醫院黑，其實民營醫院更黑！”
 
　　“如果一池水污染了，所有的魚都活不了。現在，民營醫院到了解決信任危機的關鍵時刻了。只有讓一池水變清，才能挽救一群魚。如果不改變江湖騙子的形象，民營醫院就會走進死胡同。”新疆佳音醫院集團董事長黃衛東說。
 
　　黃衛東認為，應該發揮行業協會的作用，約束不誠信的辦醫行為，杜絕虛假廣告坑人。目前，新疆民營醫院行業協會已經建立了“行規”，如果發現哪家醫院有違規行為，不僅會在行業內通報，還會報告衛生行政部門，建議年審不予通過。
 
　　北京北亞骨科醫院院長肖正權指出，民營醫院魚龍混雜，有誠信的，也有不誠信的，但患者無法分辨好壞。賓館飯店有星級，老百姓一看幾顆星，就知道服務水平了。民營醫院也應建立信用等級評審制度，讓患者便于識別。這樣一來，不誠信的醫院就很難生存了。
 
　　浙江溫州康寧醫院院長管偉立講了一個故事：今年“7·23”動車事故發生后，醫院因距離事故現場最近，成為搶救傷員的第一現場。一名記者聽說這是一家民營醫院，非常疑惑。他在現場攔住一位副院長問：“傷員來了都不交費，錢收不回來怎么辦？”當時，那位副院長并不知道他是記者，反問了一句：“現在什么時候了？救人重要還是錢重要？”管偉立說，在很多人的印象中，民營醫院就是唯利是圖。其實，作為治病救人的行業，民營醫院和公立醫院的宗旨是一樣的。民營醫院應通過自身努力，重塑良好的社會形象。
 
　　管偉立認為，辦醫院不是辦企業、做貿易，決不能追求利潤最大化，決不能在病人身上盤剝。只有堅守誠信的底線，才能實現可持續發展。13年來，康寧醫院堅持“經得起誘惑，耐得住寂寞”的理念，以慈善心態辦醫院，走出了一條成功之路，成為全國民營醫院中首家三級醫院。
 
　　中國醫院協會民營醫院管理分會會長劉金峰指出，為了樹立民營醫院的良好形象，協會將開展民營醫院示范工程，提倡做一家負責的醫院：對患者負責，讓百姓滿意；對員工負責，讓業內認可；對社會負責，讓政府放心。